木捻
杨凤鸣
木捻,也叫土布、粗布。在《汾西县志》中记载“北齐划永安县地置临汾县(今和平镇申村)”的古村落,人们唤木捻。
木捻由纯棉制作,透气性好,吸汗,不粘身,铺在床上,冬暖夏凉。记忆中,我家炕上一直铺着木捻。长大后,每次出远门,行李箱中可以不带被褥、枕头,但一定要带木捻。有木捻相伴,似乎才能睡个安稳觉。难忘“北漂”之初,挤在朋友租住的地下室,地上铺着木板,木板上垫着纸箱报纸,再把拉杆箱里的木捻铺在上面,竟也睡得舒服,倒没觉着有多苦。
木捻虽好,但制作工序繁缛。种棉花、摘棉花、轧棉花、弹棉花、搓圪卷儿、纺线、染线、缠箍篮儿(方言:圆形的线团)、缠穗子、叠线(经线)、浆线、刷线、穿梭子、穿筬(方言:读she)、穿缯(方言:读zang)、安木捻、织木捻、浆洗、杵木捻等等。写的时侯就几十个字,要是付诸行动,就是“经年累月”。
木捻有两个“高光”时刻,都是家里办大事的时侯。
一是结婚。女儿的陪嫁物里是万万少不得木捻布条的,十根、二十根不等,根据家庭条件来定。常听人说,谁谁家陪嫁了一二十根木捻布条,说着听着都一脸羡慕,像是陪了金条银条似的。
一是做嚎裳(在我们当地,家里老人去世后,由木捻做成的孝服,叫嚎裳)。做嚎裳时,人们用“尺杚栏”(方言:尺子,自制的一尺长的竹板,除了裁剪衣服量尺寸外,染线或染木捻时,还被当作在锅盆里搅拌的器具。因此,大多尺杚栏上都浸染着深深的颜色)量出几尺长的白木捻,缝制成像旧时人们穿的长衫。再将一块挽成花圈状,戴在孝子们头上,孝子们像顶着一座洁白移动的雪山。是呀,父母之心,冰洁如雪,父母之恩,恩重如山,当顶礼膜拜。
无论做布条还是做衣裳,木捻最后都要经过“千锤百炼”“千淘万漉”才能出道,那就是杵木捻,洗木捻。杵木捻时,将折叠好的木捻平铺在一块滑亮、厚重的青石上,人们叫“杵帛石”,似《春江花月夜》中“捣衣砧上拂还来”的“捣衣砧”。先往木捻上喷水,喷成扑干干湿后,用特制的两根横截面呈圆形,长二尺左右,一端稍粗,一端较细的光滑棒杵,正反两面捶击,击鼓一般。看上木捻有些干了,再含一口水,“噗”,水雾浸布,再杵。村西那条小河常是人们浆洗木捻的去处,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小河水流清澈,经年不断,半晌午时分,阳光温热了水流,姑娘、媳妇、婶子们相约或独行到河边,先将木捻浸泡在水中,木捻如一条飘带在水中曼舞,两三寸长、透明的“金板子鱼”(方言:鲫鱼)在木捻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等把木捻泡透了,再铺在石头上,撒上几个捣烂的皂角,“梆梆梆”的杵衣声此起彼伏……杵洗过的木捻,由生变熟,柔软,不坚(方言:jiu)。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已很少有人织木捻了。曾经几乎家家都有的织布机、纺线车也已蒙尘,有的被吊挂在墙上,有的干脆当柴烧了。有幸运的,被请进了一些景区或展馆,被年轻的孩子们用陌生的眼光打量。随着国家对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视,一些景区或展馆,邀请一些 “老手艺人”,进行“纺、叠、织、染”等工艺展示,也让游客体验,既留住了乡愁,也创造了经济效益,老手艺焕发了新光彩。2021年,中央电视台《地理·中国》栏目在汾西拍摄时,在师家沟清代民居直播了汾西木捻制作技艺,节目播放时,国内外万千网友点赞不断, “我在国外,我穿过妈妈缝制的粗布衣”“想起老屋、想起老妈”“老手艺不能丢”“那年,我穿着妈妈做的粗布鞋,成了清华学子”“老妈,再给我做个土布包,我要背着它登上最高领奖台”……画面上滚动的留言,让人感慨感动。
写完此文,远在外地的我给母亲打电话,问家里还有木捻吗,母亲笑着应,有,有,有“三柱香的”,有“风调雨顺”的,都在柜子里,够你们铺的。这些名字让我诧异,一问才知,名字是根据木捻的花纹来取的,有三道黑线的,叫“三柱香”,蓝色白色条纹相间的叫“风调雨顺”……木捻,承载着人们对美好幸福生活的憧憬。其实,除了母亲做的,家里还有当年妻子陪嫁的木捻。我们计划给儿子留下,让出生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他,多年以后,和白发苍苍的我们,围坐在铺着木捻的土炕上(土炕大多已被拆毁,这也许只是一种奢望了),共忆一些人和事。
责任编辑: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