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响晴的天气最令人珍爱。阳光暖暖照着万物，照进每个人的心里，一些拂之不去的阴翳，在这一米米阳光中，暂时地隐去了。想出去走走。想出去走走的时候，抬起脚来就走了，这也许还是不曾老去的一份证明，就像一位朋友写下的一句励志语：让我们拥有一颗沧桑的心，长着两条年轻的腿。

穿过冬天空旷的田野，穿过若干条落满枯叶的小路，拐上了一个高高的大堰，一片白沙滩，一条明净的河，就是从蒙山一路逶迤而来的沂河了。站在沂水之湄，凝望冬天的河水，不清不浊，既清且浊。我觉得它蓝的时候，它就蓝了。我觉得它黄的时候，它就黄了。几个黑点在远处的水面上自在地游着，看不清是野鸭还是水鸟。天空是蓝的，风是冷的，太阳是暖的。

阳光照着河水，照着风中的芦苇。水面波光，令人产生微微的眩晕感。想起从前，好像是第一次站在这水边时，悠然篡改成的一个对句：宠辱不惊，看沂河潮起潮落。去留无意，望碧空云卷云舒。多少年过去了，沂河潮起了又落，碧空云卷了又舒，宠辱却依旧惊心，去留却依然在意，不由浅浅地哂笑自己，蜷缩的心，什么时候才能如行云如流水一般舒展开来呢?佛说，心从无所来而来，从无所去而去，既如此，我们是否能如这河水，缓缓漫过流年沙堤，一路自在而去，不问归所?阳光更加煦暖地照着万物。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细小的脚爪，毛茸茸地挠着痒，在耳边哈着暖气。晒太阳是一件通体舒坦的乐事，古人称为“负暄”。“初入拥火炉，渐如饮醇醪”，“茅檐负晨曦，暖入四体舒”，古人物质生活清简，惟感官丰富，从骨子里懂得享受自然赐予，那种感觉一直细致深入到胃里，渗透到毛孔里。也许，他们才不枉白活了一遭，在自然里，做一个自然人，体味了自然之趣。

河岸有一个小小的渡口。一艘机动船渡过来，船上载着务工的汉子，赶集的老婆婆，回娘家的新妇，还有小脸红彤彤的孩子。暖阳照着这一船的安详和愉悦，河水温润着干燥的冬天，那些眼睛都亮晶晶的，新妇鲜艳的围巾和孩子的花毛外套，给灰蓝的时空添上了一抹生动的色彩。他们说着笑着，未及更多的闲话，船就到了岸。渡船的老汉不慌不忙地靠岸，扎锚，抽一袋烟，等待。我跟在几个等船的人身后，三三两两上了船。递给船家两枚硬币，就过了河。沿着河岸向北，走了一段路，坐在一艘泊在岸边的小木船上晒了会儿太阳，拍了几张照片，唱了一首歌，又乘着渡船回到了此岸。

大堰下的人家，安稳地隐在暖阳里。

四方的小院子，屋顶上的瓦，门前的水缸，闲置的石磨，都显出温厚的样子。窗台上晒着棉鞋，石板上晒着白菜，棉柴垛在院墙外。鲜红冠子的公鸡带领几只母鸡在沟边觅食。岁月如此静好，秋来了过，冬来了过，过着过着，岁月就稠了，年轮就稀了。

就像积淀在林子里的银杏叶，一层层累积成肥沃的春泥，而林梢已是一片空寂。蓝天映着光秃秃的枝条，乍看总有些惊心，好在有暖阳来中庸，一切僵硬的线条，都因此而变得柔和。一切的斑驳陆离，最终都铺成了一幅暖暖的冬日图卷，在这静静的河岸。

作者：张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