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村庄亮起来了，闪闪亮亮的芬芳阳光，涂抹着梦境的色彩，在青山绵绵、岁月堆积、高高如山、厚厚似云的宁静中，村庄的梦境古朴安详。

天空越来越高远地牵扯起留守妇女深情的目光。丰腴淳朴的妇女，手掇瓷碗，坐在了绿柳袅袅如烟如雾又如云的情思下，任那细细密密的柳叶，筛落斑斑点点的阳光，落满全身夫君般憨厚灼热的吻痕，她们边用竹筷往嘴中夹菜，边咀嚼的却不是饭菜的味道，她们默默咀嚼的是春天般花花绿绿的心事，她们咀嚼的还有那耕耘于茫茫天地间的男耕女织的古朴情韵，那甜甜蜜蜜的点点滴滴，在对天空高远明净的眺望中，愈来愈深邃。

她偶尔会凝视那些鸡鸡狗狗。鸡还是那么闲闲散散地优雅，一如那远逝的少女时光，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而今打工潮在故乡的村庄中，掀起了波翻浪涌的惆怅。而她偏偏那么喜欢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公鸡，跃上村头那些断垣残壁，勾起脖子来，对着远方歌唱。那时天地一片空旷，那些青砖黑瓦亦似从古朴庄重的梦中苏醒了，在阳光的韵律中抖落了尘世的风霜，在绿浓了的春天的召唤声中，散发酝酿千古的醇香，而故乡太过亮堂得有些眩晕，青砖瓦屋在那些阳光弹奏的明亮婉约的韵律中，恍恍惚惚地舞蹈，山里的汉子般粗犷。

田野在村庄前，铺展五彩缤纷的思绪，一波一波的绿浪翻涌，与高远的天空中云卷云舒的白浪遥相呼应。黄牛、黑牛与那些土地相守着地老天荒亦不离散的，真挚淳朴的友情。白鹭翩翩，缠绵在阳光照亮的绿意，抑或在牛儿的背上优雅地漫步。

村前的小河，依旧清清亮亮地，洗涤着大地厚重的历史沉淀、岁月旷远。远方的船，愈来愈飘渺若世经之初的诺亚方舟，不知会停靠在谁的梦乡，抑或停泊在开天辟地的新港口。近岸的浪，轻吻着细腻柔软的沙滩，那么在沙滩淘洗千年万年的亘古温柔中，轻轻地荡漾天高地阔，绿野葱茏中酝酿的，透明纯洁的情思涟漪。散落河边的贝壳，还有那圆溜溜的鹅卵石，在天地亘古洪荒的磕磕碰碰中，被茫茫无边的苍老岁月，剥蚀了身心的沧桑与障碍，进入天地圆通圆融的崭新境界，憨态可掬地窥视着乡村的丝丝烦恼与莫名无奈，叹息着男耕女织的古老耕作方式，不再延续相守相伴的和谐甜蜜，打工的梦遥遥无期，天各一方唯有清风寄相思。故乡的阳光自高远的天空倾泻而下，推着涌着那些七姑八婶，腰肢风摆杨柳般地闪动着的，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的神态韵味。手掇衣盆，脚踏大地，她们依然喜欢在清清亮亮的小河中，洗浣出清清爽爽的日子。河浪翻卷着故乡春意融融，夏意暖暖的乡情依依，乡愁依依，乡韵依依，一如她们那日思夜盼夫君还乡的心潮起伏不定。那孤帆远影碧空尽的木船，载远了青春的爱恋与吹唢呐、打牛皮鼓去娶新娘的热闹欢喜。天静了，地静了，万紫千红的花朵在两岸吟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旋律。最寂寞如月色无边，阳光无边的心灵，才能听懂这故乡如梦如幻、花团锦簇的美丽旋律，那是大地沉默无声，苦闷无声，沉郁无声之后的、热烈奔放的喷发。而远处的牛声哞哞，轰然震响故乡乡村的，渺远空灵的梦境时，她们挥舞着木杵，在那七零八落的青石条上，捶打着湿漉漉、水淋淋的衣服，捶打着躁动不安的相思，捶打得河滩两岸高耸入云的山峦，发出一声声的山谷空响，岁月随着一片空旷。

而乡村在悄悄然地翘首以盼。那曲曲弯弯的土路尽头，有那厚实沉重的脚步声，那是乡村出远门打工的男子汉归来了，他们习惯地远眺天边云彩在化妆，白云在歌唱，袅袅的乡村戏剧在天空中演绎得精彩绝伦。那只黑狗愣了愣，朝他汪汪地叫了几声，似咻咻地要吓唬外乡来的陌生人，可他哟哟了几声，便唤醒了那只黑狗的记忆，它认出了远方归来的主人，一路带风地狂奔过去，扭摆着腰身，闪动着尾巴，那样亲热地立了起来，双爪搭在了他的双臂上，似要来个热烈的拥抱。那一刻，黑狗亲密无间的举动让他热泪盈眶。那城市的灯红酒绿中隐藏着太多的风雨飘摇，那城市的大街小巷如一条条粗壮的、人情冷暖的绳索，给过了他忧心如焚的捆绑。站在故乡的乡村，他用脸颊与黑狗的脸挨了挨，那些赏心悦目的袅袅绿云和星星点点的花朵，愈合着他浑身的伤痛和心灵的伤口。那一畦畦、一田田碧绿的庄稼，在怯生生地，深情款款地呼唤着他。他远远地望着这八里湾古镇的山川田野，他望见了一片拔地而起、高楼林立的生态产业园区，他望见了一台台插秧机，收割机在田地中忙碌着。他喃喃自语地说，故乡的一切不是浮夸，真的是开始实施机械化的操作，真的可以实现在家门口就业、创业。他有些哽咽，一脸的风霜被故乡的芬芳阳光抖落。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激动万分，心潮澎湃。一路上，他想过回乡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地去田野、河边，找到久别胜新婚的妻子，与她在光天化日之下，似那些城市青春奔放的男女们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中来个热烈的拥抱，来个热辣辣的亲吻，甚至如回过乡的黑四说的那样，回去就把媳妇摁倒在路上，滚入齐人深的花花草草中，想干啥就干啥，乡村的男人女人受过太久的寂寞与焦灼的煎熬，亦可以如那些耸立云霄的山岩野石一样，耸立、裸露自己的雄浑柔情，抛弃了羞涩顾虑，来一场漫天漫地的杜鹃花一样绽放出极致的美丽，可那一刻，他的创业致富梦彻底地苏醒了。他快步走入自家的田地，那样摆出了辛勤耕耘于茫茫天地间的姿势，低着头，弓着腰，与故乡的土地深情地纠缠不休，他听见了那漫天诗意芬芳的阳光，倾泻进了他心灵的广袤大地，他作为男人自强不息的，钢铁般的硬骨在嘎巴作响。

他的内心被一种阳光亮亮的温馨柔情注满了，他的生命如那些庄稼一样，在故乡的大地上生根发芽、拔节生长，汲取天地的灵气和源源不断的力量。故乡的好多事等着他，学养殖，学操作插秧机、收割机……他要在商业古镇、文风鼎盛的八里湾，做一个全新的知识型的农民。

故乡的村庄，是沉浸在美好梦想、繁花似锦向往憧憬中，沉浸在如诗如画、大气恢宏的致富蓝图中的季节，他不愿一味地缠绵于小情小爱中作茧自缚，大别山实验区的建设提供了人生的契机，他要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干大事，做大男人，在故乡的乡村盛开、绽放生命幸福的花朵，向土地致敬。

 

◆张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