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我出生未满月的时候,村子底下庙里的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椿树被砍倒,解成板材,我家还分到了一块。据母亲回忆,她在坐月子的时候,从炕上望着那棵树被众人推倒,据说那棵树古老而茂盛,树干高直粗壮、树冠浓郁平展,与当村齐平。据说它倒下的时候,这个村子的风水也倒掉了。
后来,我推测,那一年,是1968年。
为什么叫下(dia)庙?老家人给任何东西起名都喜欢用方位词,比如后洼里、上墓里、下庄上.....因为这个庙座落在村子的下方,村子依地势而建,有的人家在高坡上,有的人家半坡上,有的人家在一个暖旮旯里,所以村里人都习惯地称为底下庙(下庙),我从未见过这个庙是什么样子,连废墟与遗址都不曾留下一点痕迹。只是有时大人指们指着一处荒草地说,这里原来有个庙。
下庙的再下方有一口井,供全村人吃水,用现有的科学知识来描述,这口井应该是一口山泉井,无论天旱天涝,井里的水都够全村人吃。记得小时候,突然有一天去井里挑水,看见井上方的岩石岸(用来罩住井,使井不直接对着天空,以免脏物污染井水)下有一小块石头压着几张折叠成形的黄纸,心里有一种神秘又略为紧张的感觉,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是村里哪家生了孩子后要第一时间去井上报户口,以便让井神知道好给孩子安排他的那份水。村民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自然的敬畏与和原始的崇拜,小时候根本不懂,但绝对不会问大人,也绝对不会说出口,只是偷偷的观察,默默地遐想。现在想来,好多想法都是自以为是,离答案万里。
不知现在这口井还有没有水,下次回去一定亲自去看看它。(补记,2013年“十一”期间,带着两条狗狗回去,巡了一回山,确切地说沟,因为我村在一道梁上的阳坡上。那只井山完全干涸了,只剩下一个灰黑色的石坑,而且没有记忆中的大,甚至很小。完全没有了记忆中的湿润和清凉。井下方的一大片水浇菜园,是我们童年的乐园,现在也都成了贫瘠的旱地,早已撂荒。这才短短的三十多年,村里的水环境就发生了如此的变化,真是河东河西,沧海桑田,一点不假。村里有位德高网重的年近七旬的老院长要给村里写村史,说我村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是风水宝地,小时确有一点这样的印象。但现在这样记录,后代人看了还以为是写作文呢。)
2011年,听说大家疑惑村里不断有人死于非命,还经常在深夜听到不洁净的动静,所以大家起意把村庙重修起来,以镇村安。但庙里到底该供什么神?原来供的是什么神,居然没有人说得清楚。因此,委托在洪洞焦化厂工作的本村青年去位于洪洞的名寺广胜寺去问佛,结果请回了三位神,分别是土地神、马王爷、送子娘娘。新建的村庙牌匾上写着“马村大庙”四个字。这个“大”字与庙的规模与规格很不相称,也与这个村子的规格很不相应,小三间房连在一起,供着三位神,十分简陋,但为什么要称大呢?有机会问问主事的人。
今年回村,父亲带我去看一个石碑——村庙的老碑。抹掉了厚厚的灰尘和积土,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村庙叫“三圣庙”,看着重建后供着的三位神,还真是很有根据,农村嘛,土地是生存的根本条件,土生五谷,解决人的吃饭问题,所以土地爷是必供的,其次是送子娘娘,保佑村里人丁兴旺,还有就是马王爷,可能是代表六畜吧,过年的时候,人们都要在猪圈、大牲口槽头、鸡窝门上贴上对联。哈哈,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六蓄兴旺,有了这三样,一个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的世外桃园的村庄就立起来了。
其实庙实在不大,狭长到有失比例的一个细条,小三间座北朝南的房间,座落在几个台阶上去的平台上,房前是走廊,树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大庙重建的说明以及捐助者的功德名。小时候去井上挑水必经之地。记得一条蜿蜒的青石路,不是人工铺就的那种,而是自然由祖祖辈辈的人挑水下坡放牛羊走出来的道路,青石头被磨得光滑无比,下雪时挑水走在上面,脚下直滋溜滋溜直打滑,让人不由多加小心,搞不好就来个大咧趄。
几岁时,恍惚记得村子里有人去世后,每个七期都要搞个往庙里的送灯仪式,孝子们身穿白色麻衣,手拉孝棍(上面缠着白纸条的指头粗的细木棍),排着长长的队伍哭着去下庙送灯,去时有人在前方引路,手里提着一个马灯还是什么东西,边走边每隔几尺就点亮一个灯火,大约是用一个布条饱沾了食油点上火让他自己慢慢燃烧,去时灯火闪烁,返回时大部分的路灯都已燃尽,路上昏暗阴森,队伍走得稀里哗啦,看热闹的小孩子跟在队伍中,直往人堆里钻,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快,生怕落在后面被鬼抓去。这就是我对与村庙有关的记忆。
村庙到底起着什么作用?这与传统的礼制有着很大的关系,也与当地的风俗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果不加以细研,年长日久,恐怕就要失传了。下次回去,再问一问村里健在的老人,把这个章节细化一下。
仅以此,来回向生我育我的那个小村庄。
(作者:邢小兰)
责任编辑:秦芳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