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长春
今年的麦子好像熟得早。
往老家打电话的时候,一直没有人接。晚上快10点了,母亲才接上了电话:“正割麦哩……”说时,那从田间带回的疲乏很明显。
放下电话,我马上就明白了这几天来空气中那熟悉的的气息:麦子成熟的味道。亮得晃人眼的阳光下,父亲、母亲弯着腰身,肩背上,汗迹斑驳。家里年年都要种八九亩麦子,麦收期间可以说是一年里最累的日子。在农村长大的我深深知道“麦熟一晌”这句俗语的含意:晴天白日头下,麦子一晌功夫就熟了。风刮不得,雨下不得,收割稍迟,大量麦粒、麦穗炸到地里了。因此必须短短几天内把麦子收割完。于是,各家各户、老老少少都下地是常见不过的事儿。
在那不到一星期的日子里,父母带上我们弟兄四个,在“布谷!布谷!”“快快割麦!”布谷鸟的叫声中,早早就起床了。这个时候,地里黑黝黝的,空气中有些潮气和凉气,没有白天的燥热,是割麦的好时候,但是露水很重,麦子很潮,割起来很费劲。左邻右舍的地里,“刷!刷!”的割麦声此起彼伏。炙热的阳光下,麦芒刺在汗淋淋的胳膊和腿上,火燎火烫。麦子在阳光下晃眼得很,看久了就觉得白花花的一片。一直弯着的腰痛酸麻沉……这些在笔下就这么几行字,可是,没有割过麦的人是感受不了的——我们弟兄几个每谈起这些,就觉得背上火辣辣的。
可是这个季节到麦地里去,对于我的父母来说,是一种喜悦的诱惑。他们用笨拙的手搓几穗麦,然后展开手掌用嘴一吹,吹去麦芒和麦糠,看着那静静地躺在他们手中的阳光下的麦子,估量着收成,想像我们一家到来年春上的吃喝后,一把镰刀飞快地挥动,麦子就刷刷地倒在他们脚下,一铺又一铺,很均匀很整齐。
我们顶着火爆的阳光,身子弯得比麦子们还低,脸庞红通通的,挥汗如雨地收割着一束束金黄。母亲一趟过去总是两耧六垄,移动在热气蒸腾的麦地里,一口气割下去,很少站起来直一下腰,直到地头。我割起麦子来比全家人都慢,甚至还不如我的小弟,总是远远地落在他们的后边。这个时候,我总不敢去看不知疲倦的母亲,她头发蓬乱,嘴唇干裂,脸红通通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脊背上——我觉得眼睛好像被麦芒刺得又酸又涩!
直到上大学,直到工作,我不再割麦。但在老家的那十几个麦季里,我还是学会了割麦:右手握镰,钩住一把麦,左手把麦拢在肘弯;同时,镰刀沿着麦秆略略下滑向前,接近地面,使劲向怀中一拉,“刷——”麦子就被割倒了,往左膝上一靠,就是一铺。还有,在割麦时,右手要平平地向怀里拉,把麦茬割得低低的,尽量不掉麦穗。迈脚、伸手、下镰、挪胯,都很有讲究。
割麦的时候,最喜欢一块云移过来,投下一片影子,马上就让人感觉到一片凉。如果忽然有只兔子窜出来,我们就可以有个放松一会儿的理由,撵着兔子纵跃,东家地里撵出,西家地里吆喝,田野里就响起一阵笑声,虽然结果往往是兔子跑得无影无踪。
还有一个技巧活儿:如果发现麦垄边有刺脚芽,要先用镰刀尖割倒剜出,否则扎手。如果刺脚芽长在麦垄中间无法单独割倒取出的话,先割几把没有刺脚芽的麦秆抓在手中遮挡,就可以了。
这些年里,我们兄弟一个个走出老家的黄土地,没少劝父母别再种地了,不划算,一年忙到头,抵不上在外干一个月的收入……
父亲、母亲总是说:“麦子是不值钱了,可它是人人都得吃的粮食,要不咋能上国徽?地是咱的根啊!”还说:“咱是庄稼人,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一天不干活就闲得慌。干活就吃得好、睡得香。我们在家挺好,想家了你们就回来瞅瞅……”
掠过千山万水,我看到了远方故乡田野上,父亲和母亲在执著地割着麦子,金黄的小麦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地头,是一罐绿豆粥,还有半桶柳叶子茶。一只小羊摇着短尾,啃着青草,不时地抬头叫一声,温顺的目光在它的眼睛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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