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棵树,一棵苍凉的老树。
乡村渐渐寂寞,年轻人见不到几个。
父亲本来可以离开的,到城里和我一起生活。可是他拒绝了,他要守卫家乡,就像一棵树,不愿挪窝。
我对父亲说,好多树也进城了,你不见城里公园的大树,也是从乡村进城的么?银杏和水杉,进城的特多。
父亲却瘪着嘴不认同,离开了乡村的树,不能叫树,只能叫吸尘器。城里污浊的空气,全灌进了树的血脉。
它们没有同伴,往往孤零零地挨着时光。它们没有与鸟同歌的快乐,甚至没有了马蜂,没有了知了。这样的树,除了装饰,与电杆何异?
它们听不到山溪哗响,感受不到和风吹拂,少有细雨微润。进城的树,就像进城的人,被异化成了工具。也许它们有钱,但除了钱还有什么?
父亲说得有理有节,我还真的说服不了他。
父亲是棵树,与鸟们虫们一起欢唱。风吹哗哗,雨中刷刷。如歌如曲,快乐自在。
父亲是棵树,独立在乡村,成了乡村的风景。有柏树的常青和坚实,一年四季在地里田间,插秧播麦,不见劳累。甚至斑鸠也认得他了,时不时扑愣翅膀,来嬉戏一番。
父亲是棵树,香樟或楠木。裹风挟雨,着雾蒙纱,影影绰绰,成了幅山水画,留下永远的朦胧和神秘。
父亲是棵松树,一辈子挺着脊梁。我从未见他谄言媚语。
父亲是棵树,青木。总是在田埂,在地边,守护着想流失的泥土,想逃跑的肥料。
因此,田地才禾苗茁壮,藤蔓才肥大厚实,庄稼才丰收,乡村才喜庆。
父亲是棵树,青冈。在寒冬里,粗糙的皮,光身的干,挺立在野山。雪花大如席,仍然不退却一步。他坚守着脚下的土地,等待春的回归。
终于,父亲这棵树老了,一个雷电交加之夜,訇然倒地。
我们流着泪缅怀,寄托哀思,见树的周围,又长出新芽。那就是父亲的后人们,在乡村,生机勃勃。
一棵树倒下了,也是肥料。
父亲是棵树,一棵乡村的树。生和死,都守卫着泥土。 (马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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