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说介山
刘云霞
从侯马至翼城,如同溯源而上,从晋国的终点走向始点。
在那里,最先停靠着一个“剪桐封弟”的故事。晋国的历史,往往被人们从那片源自历史深空的桐叶说起。
这一片似有若无的桐叶曾根系的古唐地,即晋国的源头,以司马迁“唐河汾之东,方百里”为圈,一直有着翼城、晋阳、平阳、永安、安邑等多家之争,而尤以翼城、晋阳呼声最烈;即使在已被考古的锹铲挖出根须、有了定论的今日,在现代晋人的审美领域里,仍愿意将龙城晋阳作为祖籍故里。
也是,那里有着太多维系晋人情结的缆桩,有着太多醒目显赫的实物标注。最具权威意义的便是晋祠。连宗祠都在这里,家还能在别处?
但历史真实,往往与人们的精神感知或审美脉络相悖。
“晋之始见春秋,其都在翼,今平阳翼城县也……所谓成王灭唐而封大叔者也。北距晋阳七百里,即后世迁国,亦远不相及……况霍山以北,皆戎狄之地,自悼公以后,始开县邑,而前此不见于传。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
按照顾炎武先生所指,翼城就是桐叶封弟的古唐国,晋之源头。
说起晋之源的太原与翼城之争,突然想起源自一位媒体朋友的听闻:
晋祠有个翼城村。村里老人都是一口地道的翼城方言。由此,有人推断,这是一个群落,一个两千多年前,被战争等原因由翼城裹挟到这里的晋人后裔。如果此说成立,那么,这些被裹而来的人,是否就是岁月之风中从晋之源头飘落、繁衍荫育的种子群落?
此说应该不堪推敲:时隔数千年之久,人类各群体有过多少次迁徙、融合和变异?哪里就单会有这一支原汁原味的翼之嫡系在远离本土七百里之外传承下来?但它至少说明,历史是动态游走中的人创造的,观察某一历史现象不应限于一时、一地。
或者说,历史就是一棵大树,人们感知到只是四散飘落的叶子,或经过后人授花传粉在相同或不同地域嫁接而成的果子。这些果子和叶子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故事或者传说。
话说的有些远了。本文要探究的是另一个故事——“焚山寻贤”的发源地,即介子推归隐或被焚的绵山所在地。
“子推言避世,山火遂焚身。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唐代诗人卢象的《寒食》诗,道出了“焚山寻贤”历史,引出了“寒食节”之源。
介子推随晋文公重耳流亡在外19年,一路历尽艰辛,忠心之至,以至于“自割其股以食文公”;但晋文公即位后论功行赏时却独忘了这位忠烈之臣,因而“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
一把火,烧掉了一位忠孝仁义之士,国人为纪念他而于其忌日为“禁火”日,是为寒食节。
其实介子推并非“被焚而死”;“寒食”“禁火”之习俗在介子推之前早已有之。因而,历史上的那一把火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寒食节与介子推也并无必然联系。历史的真实是,介子推“逸禄不仕,携母隐山”,晋文公“遣数千人以玉帛礼之”无果后,遂环山划圈,将绵山封给了介子推;由此而言,绵山是介子推的归隐之地。
那么,介子推归隐的绵山究竟在哪?
说到绵山,介休之绵山即介山恐怕早已妇孺皆知。尤其是介休之名源于“介子推死于其境内的介山”之说,更使这里成为“焚山寻贤”在人们审美领域里千年难变的戏剧场景。
或者说,这是一部早已拉开大幕唱犹正酣的剧目,从台上到台下没有人愿意就此闭幕谢台。
但历史对此却又有颠覆性的说法:介子推归隐之绵山乃翼城小绵山。这一点,顾炎武先生已通过实地亲历考察和确凿史料证明。
翼城小绵山,当地人称为“孤堆坡山”,状如覆钵,钵就是锅底形,古代也称为“釜”。可见此山之小,小至目力可及,视野所括。如此孤小的一个小山堆,能承缆住数千年之遥、之重的一脉历史吗?
拨开重重疑惑,走近小绵山,耳闻目睹立即使人如入历史长廊。
绵山,绵上之山。东南向一头,乃翼城苇沟到北寿城的古城址,即晋文公时期晋国国都“绛”之所在,亦即《左传》记载晋迁都新田开篇语“晋人谋去故绛”中的“故绛”;西北向一端,是北赵晋侯墓地。从墓地车马坑中殉葬的累累车马,可以想到曾经轰轰烈烈、波澜壮阔的晋国历史。几千年过去,一切都沉入大海。只有小绵山,如若现还隐的岛屿,无言地诉说着曾经的一幕幕。“晋悼公搜于绵上以治兵,赵简子逆宋乐祁饮之酒于绵上,晋文公遣数千人以玉帛礼之”等一幕幕虽已化石成风却又犹在眼前耳边;而浪花般飞落在山之周的“孝义”“封壁”等村名,介子推古庙遗迹、众多有关介子推的传说、明时“重修介先生祠碑”等遗存,如雨似雾绕裹而来,让人感到覆钵山之下,就是倒扣着无数不为人知晋国故事的介子推之绵山。而晋文公时“霍山以北,皆戎狄之地”及“介休乃界休的衍变和简写”等史实,则以反证法对介休绵山乃介子推之绵山进行了大排除。
只要提及绵山,与之相关的许多细节都有两种乃至多种声音之争。如介子推忠义为实、割股有虚,介子推名为文公所赐而实名王光等等,声音从两千多年前的岁月深处叠涌而出,不胜纷乱。
好在证实与证伪是历史与考古学家的事。对大众百姓而言,关心的只是戏剧能否按照忠孝仁义的审美意愿一路推向高潮;在他们眼里,“抱木燔死”就是一个不能更改的忠义孝道的壮烈定格,不论场景虚实、情节真伪,他们只要把大忠大孝大义的主题点亮!
所以,从随重耳奔波到寒食主题,从平民王光到君赐介子推再到宋真宗诏封的洁惠候,介子推已全然从生活走向了艺术,成为一种“孝、义”的化身!
所以,人们才会在数千年的丛林迷雾中千寻万觅真实的介子推之绵山所在。那里归隐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一段历史,更是一个根植于中华五千年传统精髓中的主题。有了这个主题,这座山才有汇集四海的力量,传播千秋的旗帜!
所以,介子推、寒食、清明、绵山,这些原本似关未联的词语才能有序而紧密地链接在一起,成为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祭拜!
今天,睿智的翼城人,秉着这面旗帜一路走上山来,插上山巅。我相信,此一种制高点的占领将是一种永恒占领!
割股奉君义塞天地昭日月,
洁身事母孝通神明贯古今。
清明时节,让我们面对这“昭日月”“贯古今”的大写“孝、义”,虔诚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