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上讲台
◎ 贾北安
我第一次走上讲台时,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
一个冬末清晨,我顶着风雪被莫名其妙地叫到学校。与我谈话的是学校的郭校长,他年富力强,戴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披一件褪了色的黑棉褂,脖子里只扣一颗纽扣,走起路来两个袖筒一摆一摆的。没到学校前,就听村里人说,郭校长是个好人,尤其在教学上是把好手。我想如果能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工作,倒是件乐事,起码自己能多学点东西。“村里让你来当代教,这是个机会。上午第一节课我去你教室,你准备一下吧!”郭校长惜言如金,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沉思,只用简练的语言道出了缘由,并顺便安排了工作,使人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踏上了他为你铺设的轨道。
我接的是一位女老师的课,因为她生孩子,学校让我临时替她代课。她教的是五年级语文。只是第一次上讲台,校长便要听课,这使我有点心慌。说实在的,我的确想把这节课讲好。因为我一家三代都从事教育事业,平时家庭的熏陶和耳濡目染,使我深深地热爱教育这一行。我多么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教好第一节课,以求得孩子们的信任和学校的认可。
有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蓦然想起了在赵城教书的父亲。他是个小有名气的老语文教师,在教学上颇受人尊崇。我遂不顾风雪交加,便大步流星地疾进在茫茫的原野上。
从村里到城里相距七八里路,我任凭逆风扑面、雪粒入眼,怀揣课本,一股劲地往前奔着。不足半个小时,我便到了父亲的办公室,刚好他端了两个热窝头正准备吃饭。当他听说,村里让我当临时代教时,竟喜不自禁,嘴里还低低地哼起了小曲子。我从父亲的神态里,感受到他的企盼和欣慰。
父亲见我急不可待,便非常麻利地将碗推到一边。双手捧书,全神贯注地把我要讲的这一课,非常详尽地叙述了一遍。我不由得唏嘘了一声,茅塞顿开,便要起身,父亲没有拦我,顺手塞给我一个半温的窝头,把我一直送到校门口,看我沿着大路径直而奔。偶尔回头,我看见父亲像铁人一样,在茫茫的风雪里,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校门口向我挥手。霎时,我鼻子有些抽搐,眼睛酸涩了,不知是泪珠还是雪粒顺眼角滑了下来。我使劲地啃着凉窝头,消失在茫茫飞雪中。
当我急急忙忙地赶到学校时,清脆的预备铃声刚刚敲响,我泰然自若地整理了一下衣着,稍微拨拉一下被雪花浸湿的发梢,胸有成竹地走上了讲台,进入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初为人师的角色。
课至半酣,我突然发现郭校长坐在了最后一排,微翘起的二郎腿上端放着一个红旗本,用一只手捏得严严实实,另一只手握着一支铅笔,偶尔飞快地记着什么。一双极有神的大眼睛,像黑暗中发出的两道电光直射黑板。我唯恐与他的眼神对视,只是默默地告诫自己:沉着冷静就接近于成功。我一字一板地重复着父亲的“杰作”。无意中发现,班里的孩子们尽管衣着不整,但他们却精神抖擞,一个个伸直脖颈,屏息静听,或严肃、或微笑、或凝思、或体味。我虽然从郭校长的神态里读不出什么,但孩子们目光却不难破译,我这第一次走上讲台不至于丢丑。
课后,我毫不隐讳地告诉郭校长,讲课前去讨教了父亲。他照旧沉默,只是低头笑了笑。继而,他在一次村干部会上极力推荐了我。致使我这丝毫没有社会关系又不懂世事的初生牛犊,在那位女老师产假期满回校后,竟没有丢了饭碗,还觅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我衷心地感谢那难忘的第一次走上讲台与对我有知遇之恩的郭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