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
韩斌
今日大雪,天空阴沉沉的,似要下雪的架势,可毕竟还没下,我犹犹豫豫向汾河公园踱去。心里想着一个人,他今天会来吗?未必。
上午,我总是汾河公园里走走。新家搬到五一西路,一年来,天天如此,只在雨天歇脚。新家毗邻公园,只隔一条马路,不慌不忙十分钟,便进了公园东门,方便。
进门一横两行白毛杨拱卫着一条林荫大道,伸向南北。一河清水,两岸锦绣,花红柳绿,十分宜人。这时节,无边落木萧萧下,公园里游人也稀疏寂零。
他来了!还在老地方。
古香古色的公厕北侧,青松挺拔的高台南沿,白发老翁戴着眼镜,又在那里静静读书。还是那件咖啡色羽绒服,还是坐南向北,屁股下还是那个马扎,一旁,还是那辆旧自行车,车前篮筐里,多了个白色塑料桶。书一旁,还是红色旅行保温壶和蓝色保温杯,保温杯竟没拧盖儿,冒着丝丝白气,散着袅袅茶香。
第一次遇见这位读书翁,在台骀画舫下游。赤日炎炎里,浓浓柳荫下,一块石上摊着书,穿一件咖啡色体恤衫,坐一马扎,在那里静静地读,石前万紫千红,身后碧波荡漾。一对恋人从旁走过,男士回头,戴着有色眼鏡,朝读书翁讪笑,晃晃手机,感叹一声:老鬼作秀!
手机,恰恰晃了我黄斑变形的老眼。四个字,偏偏又蹦进我失聪经年的耳朵里。读书翁是逆风,兴许也耳背,没有听见。也许他听见了充耳不闻。仍旧那样,心无旁骛之静读。
上周日,碧天暖日,恰在此处,二次遇见这位读书翁,曾遭人奚落的老读者。公园里读书的人不是很多,老人更是少见,冬日里更是少之又少。这位读书翁,十分引人注意。一股温暖,在我心头升起,不由自主走近读书翁,他没有发觉背后来人,我的身影投到书上,他才合上书,朝我友好地一笑。一双眼睛不是很大,显示着开朗、真诚、友善。手中的书是《英雄时代》,封面装帧,还显示出另外一条信息。
我问:“哪一届矛盾奖?”
读书翁:“你是第二位问我这个问题。”说着前后翻翻书,“我还真不注意。”
我问:”这样一部书,几天可以看完?”
读书翁:“这一号子书,好,真实,读起来吃力,费劲,读几行,就得停下来,回头想想。不好的书,忽啦啦一会儿就翻一本。这本书写的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事情,摸着石头过河,还得学会游泳。”
书上的印章告诉我,这是区图书馆的藏书。我问读书翁:“这里可以借到书?”
读书翁:“对。办个借书证,不花钱。交200元押金,借书也免费,超期要罚款,1天5角,我从没超过。区图书馆大年初一都上班,很方便。一次可以借一本,我人熟了,能借两本。你借吗?我替你办。”说着掏出一个借书证给我看。证上的老人姓马。
读书翁,热心荐读,发展读者。
手机忽然响了,家里来了客人,催我速回。
读书翁掏出的一支烟,停在空中,摇摇同我告别。
一连数日,公园里寻他不得,读书翁怎么了?我期望再见到这位读者,还想知之多一些。今日这天儿,不想就遇见了。一回生,两回熟,一见靣他就给我递烟。
我示意不会吸烟:“这几天不见你,家里有事儿?”
读书翁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朝厕所跑去。他是个高个子,身体健朗,步疾脚稳。又在读一本《省委书记》。
轻松后,匆匆跑回:“老兄,看你比我岁数大。老弟手臂起了泡疹,输了几天液体。“
我问:“《英雄时代》看完了。”
读书翁:“完了。还看了一本普京。好看,是把厉害手。昨天借的这本。当领导,也不容易!”他对每本书都有感言。
我问:“公园里看书,习惯?”
读书翁:“这里环境好,比家里静。每天上午出门就是这里,二十分钟准到,先在公园转上一大圈,再坐下看书,看上一个来小时。抽三颗烟,喝一壶茶,打道回府,天天如此。”
我问:“刮风天,也来吗?“
读书翁:“来!在彩虹桥下,那几根方柱子,总有一面避风。下雨、下雪有雨衣,也钻那桥下头。”
我惊诧:“雪里雨里,要当心。”
读书翁:“可不,入冬的头场雪,就滑了一跤,我腿长,不碍事。”
我猜想着问:“退休前,哪里发财?”
读书翁:“运输公司开车修车,有技术,倒也不求人。退休前想看书,没时间没书,退休后没事儿干,有了时间,又想起看书,相中在这里看,五个年头了,习惯了。图书馆的书快看完了,哈哈哈,有啥用?迟了,迟了,迟了。”健谈的读书翁,又发表读后感。
手机又响了,这一回不是我,是他。他笑了:“老婆子催,中午炸过油肉等油。”举起自行车前的塑料桶一摇:“到咱这把岁数,老婆的话得听,儿女的话,也得听。哈哈哈!”
读书翁蹬车急驶,向我挥挥手,驶出公园。
我望望天,阴沉愈甚,天气预报明日雨夹雪。读书翁,明天又定是顶风冒雪,奔赴他的向往,出现在彩虹桥下,塑造“风雪读者”一形象!这是汾河公园四季常青之一景,亦或是另类个例。
韩 斌
2019.12.14.于临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