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去的轱辘声……
□ 许风洋
在外求学工作几十年,家乡的许多人、事、物或多或少都日渐模糊,其实这也算自然之理,不应有忘本嫌疑。然总有一些事情犹如存储光盘一般,只要思绪之键打开,记忆深处的往事就会一一浮现,如若有少时伙伴闲来谈起,则有时光回转,品味旧年陈酒香醇的感觉。
人到中年,已过知天命之年,细细算来,自十二三岁出门求学,再到高考命运转变远赴太原,后又在霍州、临汾工作,求学苦乐,工作酸甜,若即若离家乡也有近四十年了。思乡之情常有,醒时梦时,常有家乡井台浮现,更有那沧桑的轱辘声萦绕耳际。逝去了,也不会忘却……
大凡在农村有过生活经历的人,对井其实都不陌生。村中之井建于何年何月,未曾认真考究,想必至少也有百年以上。井体多为不规则圆形,直径大约一米多,井口多用青条石砌成方型,一侧立一长型条石,上端中部有凹槽,以凹槽为支点,上有一较为结实耐磨圆木。圆木一端加工细圆形,用于套穿轱辘,另一侧则用穿洞条石或石坠牵拉固定。轱辘上绕钢丝,钢丝一端固定套在轱辘摇把上,另一端有机械开闭的铁钩用于连接水桶。
井深大约有三四十米,天气晴好且井里水多时,从上往下看,水面犹如一面小小镜子隐约闪光,更多时候是看不到什么的。
某种意义讲,井是一个较为危险的场所,村中大人常教育小孩不得靠近,但农村孩子多胆大皮实,抑或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多数家庭孩子十几岁也就能独立挑水了。
井台、轱辘、绳索、水桶、扁担,还有挑水不挑水的人,永远是村中一景。在这里,井除了取水之外,也许还是大人小孩聚集之所。村中村外事,张家李家事,各色新闻旧事,有人讲更有人听。在那传媒闭塞落后的年代,井台也是村民获取传播信息的场地,好事传扬,坏事贬斥,其社会功能可见一斑。村中井台有四五处之多,无意中沟通了村民来往,也有年长年幼或妇女来挑水,礼让帮忙是自然,朴实中有一种和谐、有一种美德传承,如今想来也很令人怀念。
对农村人而言,井台提水算是一项有一定危险的体力活。夏天还好,井台不滑,若是冬天,井台上常有结冰,想脚下湿滑,井深又有几十米,稍有闪失,危险可想而知。提水时先把空桶固定在机械钩上,一手稳住轱辘,一手将水桶放入井口,然后两手掌面夹住轱辘,水桶以自然重力下坠,两掌用力与轱辘产生摩擦力,以此控制水桶下降速度,伴随着有节奏的咕隆咕隆声,水桶触底发出“咣”的声音,轱辘随之停转。稍等片刻,则摇动轱辘而上,水桶加上水,重量也不算轻,上水过程不能说轻松。节奏较之水桶下井也慢了很多,力气小的,中途不免要歇上一歇。上水时轱辘发出舒缓有力的“咣当”声,在沉寂的乡村,这节奏鲜明的水桶上下声音,现在想来,不亚于天籁之音,声音回荡在山村,也有风情无限。由于缺水,太多的时候,提上来的水桶里并无多少水。严重的时候水桶上下三四次才能打满一桶水,水中多有黄泥,不费时澄清不能饮用。
有时也有水桶、井绳甚至轱辘掉落井中,遇到这种情况,多是搬来另一井台轱辘,多挂水钩下井钩挂,如不成则要下吊人落井捞起,非胆大之人不敢为之,百姓之苦可见一斑。由于每次上水有限,所以轱辘之声也就屡屡响起,半夜三更也不为奇,天如此,人奈何?
有时半夜醒来,静听那时断时续的轱辘声,思绪遐飞,想宇宙之大,地球之阔,山村之渺小,万物生灵栖身何处,愈想愈发心生理想,要走出这闭塞落后山村。如此不知多少次醒来又睡去,现在想来,别有一番感慨。
井水紧张的时候,连人饮用都不够,更不要说其他生活用水和牲畜用水了。为解决这一困难,村中建有部分水窖。水窖大多只有六七米深,上下较窄,中间略宽,有点像一个大大的瓶子。窖内采用防渗措施,水多来自雨水或从河中提上存储。因无净水过程,人极少饮用,多用于洗衣或牲畜饮用。村中红白大事,无奈时也用。水窖多无轱辘,挑水时多拿一根绳子即可。水窖较水井要浅很多,但却要靠左右两手交替提水,力道不足则不可。
历史在进步,社会在发展,村中后来有了自来水。尽管起始的时候,全村只有一个水龙头,也不是全天供水,但老百姓已很知足,这无形中也解放了生产力。这也应是事关全村的一件大事,只可惜村民多无保护意识,水井加速毁灭也就成为不争事实。先是井中长时间不取水,井中水增多致井壁塌落,再后来则是人为填充垃圾。如此水井不再是水井,沦为垃圾坑,到现在已是踪迹皆无了,悲哉哀哉。
现如今,老百姓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舒心,家家自来水,村村通公路早不是什么新奇事了。
水井不再,轱辘不再,一切皆如岁月尘埃,慢慢落定,逝去了,也许永远不再回来。 那井台、轱辘、水桶、扁担……那井台边闲谈的大人,嬉戏的小孩,那静夜里回荡的轱辘声,时时在脑海萦绕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