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干部 共和国历史上的一座丰碑
——中国人民解放军长江支队霍州籍老干部群像录
立山 国中 志坚
拜访牛力达老人(前排左二)
我们问朱志杰,几十年来,作为烈士后代,家庭享受过什么照顾优待?面对提问,他不知如何作答。
稍后,朱志杰讲述了一件事,1973年,他已是县委机关通讯员,因为没工分,村里停止了他家的口粮,他找到了时任县委书记,第一次讲了他父亲的故事,书记颇为同情,建议他找民政局,民政局问他,有无证明烈士的材料,他只得返回村里,和母亲在箱底找出“革命烈士证明书”。
民政局领导也颇为震惊,不解他们为何二十多年从未提交此证明,随即电话告知乡政府,在救济款下拨之前,让村里继续分给他们口粮。
这张令全家人满腔悲怀的烈士证,就这样在箱底躺了60多年,之后他们兄妹相继成家、工作,从未向组织提起“烈士”一事。
2015年,福建长江支队研究会决定编撰烈士传,朱志杰姐弟应邀再次返闽。
当年同朱华在七区一起工作任秘书的刘世勋老人,听说朱志杰姐弟到闽,特邀他们来到家里。这位从福建省民政厅退休的老人,在福州市鼓东路鼓东小区一座破旧的楼房内接待了姐弟俩。见面后,3人相拥而泣。老人不断地说,你们怎么才来呀,几十年你们也没来找过。
随后,刘世勋老人小心翼翼地从书柜中找出一个文件袋,取出一张朱华在官坂的工作照,一枚朱华印章。
60年的岁月剥落浸湿,相片早已泛黄,但印章上朱华二字却依旧清晰可见。
这场景感动了随行的《福建晚报》的记者,次日一篇名为《迟到60年的怀念》的报道见诸报端。
肖文玉 一个地委书记的悲惨结局
霍州,为南下贡献了一批优秀干部。
这批干部大致为3部分:霍州出发的50人;在外地工作南下的8人;1951年第二批南下的女干部及家属7人,还有在霍工作过的南下者。
除时任县委书记关子平、县长郑得山外,南下与霍州有关的干部中,县团以上的干部有从太岳地委出发,曾任霍县县委书记的肖文玉,曾任霍县县委书记的郝可铭,曾任霍县县长的赵源,曾任霍县武委会主任的侯林舟。
与所有老干部相同,他们大都经历了血与火、刀与枪的考验,经历了新中国解放,社会主义建设及文化大革命等时期。
然而幸福的经历大致相似,不幸与痛苦又各不相同。
在福建,南下入闽的干部中,肖文玉是人们较为关注的一个人。
这位1917年生于山西沁县杨安村贫苦农家的老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至1948年先后在霍州担任过县委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县委书记。1949年,他从太岳地委随军南下,从长治出发到河北武安整训、姑苏待命、进军福建、建瓯会师。这近半年的南下征程中,他作为二大队组织部长带队一路高歌南行。入闽后即任建瓯地委组织部长,1952年任福安地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翌年任福安地委书记,1955年底,调省委农村工作部第一副部长,1957年支援三门峡水库建设,任工程局党委副书记。1961年调福建农业厅任厅长,期间工作频繁调动,但他干一行,爱一行,忠于职守。
文革期间,受到迫害,1969年下放到邵武沿山公社,1975年2月调任中共莆田地委书记兼革委主任。
文革期间,福建莆田是一个在全国响当当的地方。
因为莆田出了个李庆霖,而肖文玉的命运和李庆霖联系在了一起。
对于李庆霖这个名字,文革期间过来的人大都是如雷贯耳。这位莆田县城郊公社下林村的小学教员,1972年给毛主席写信“告御状”,反映儿子李良模当知青口粮不够吃、生活需用、购物看病没钱支付,受到毛主席重视并亲自回信:
“李庆霖同志,寄上300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
之后,李庆霖成为红极一时的反潮流英雄,并一步升天任莆田县革委会教育组副组长、莆田知青办主任、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人大常委会委员、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成员。
一个红极一时的反潮流英雄终将和一个地委书记的命运发生交集。
曾有人目睹这一幕:1976年春的一天,地区召开全体干部会议,由书记肖文玉主持,并作春耕生产报告。会议刚开始,李庆霖在一众人马簇拥下走进会场,跳上主席台,抢过话筒把肖文玉挤到主席台一旁站着,李庆霖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地坐在主席台中间,公开发表歪论,说地委书记执行右倾翻案路线,借抓生产镇压革命。
二十余年后,李庆霖自述“那段时间,我忘乎所以”。
各种各样摧残折磨身心的批斗,接连不断,终于击垮了这位老革命那颗本很坚强的心。6月的一天,身心疲惫到极点,近乎绝望的地委书记肖文玉在召开地委常委会时,推窗从二楼跳了下去。
一位从战争艰苦年代走过来、愈行愈坚的老资格干部,就这样在那个特殊年代,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牛力达 著作等身的耄耋老人,躬耕不息期颐百岁
90岁的牛力达,完全是一副学者范儿。
南国的春季天气多变,清晨起来,气温骤降10度,天气由暖转寒,不觉间又是倾盆大雨。
3月12日下午,冒着雨,我们在厦门市思明南路老干离休所的一间房内,拜见了牛老。
他刚刚过完90岁的生日,除耳聋外,身体康健。自然是一番老乡相见的欢喜,稍倾,牛老领我们参观了他的书房。
150平米的房内,书房有两间,书柜内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类书籍,书台上早已摆好了三大堆书本“我写的,是要随后寄给你们的”。
细数,每摞有近20本,都是牛老的作品,耕耘写作,牛老可谓著作等身。
和牛老聊得更多的是他的写作。
入闽后,他在省委农工部长期从事农民和农村工作,1959年反右倾,因主张生产到户而被批判下放锻炼两年,文革开始又因撰写杂文批姚文元“海瑞罢官”遭批靠边长达9年,四人帮倒台后,揭批查中因讲过一些话被隔离审查两年,平反后在厦门人大常委会工作,厅级退休。
尤其是隔离两年期间,因祸得福。老人讲,期间,潜心读书,研究通读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著作和《资治通鉴》《明史》等书,为日后的艺术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987年退休后,陆续有《辨证唯物方法论》《管子哲学文选》等20种著作出版,在学术界占有一席之地。
牛力达老人的贡献主要在学术研究方面,但他的诗歌创作和诗歌探究也不容忽视,各类诗集也有不少出版。
先生如何有时间和精力写作?他把自己书房取名“寅耕斋”,意即寅时起床,笔耕不停,几十年如一日,保证有充足时间和充沛体力用于写作,同时,先生把研究和写作当做他的健身之道,心脑合一,脑常用,思维常新,求进不断。
窗外,雨注如倾,思明区偶遇停电,谈话不得不中断。
翌日早晨,我们再次登门拜访,一进门,牛老便拿出给我们的题词。
水调歌头·喜迎宾客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不断。喜迎三位贵客,心情极舒畅。老泪早已流干,两眼只余喜欢,厦门相见欢。难得朋友来,忘年交很宽。
路虽远,飞行快,转眼到。高铁动车,更使地球村变小。只因离霍太早。从来不知乡愁,只愁奉献少。神女不会死,百岁乐逍遥。
词写在一张16K的有红线格的麻笺上,字体工整清秀,行云流水,颇具风格。看这首词、这结构、这字体,无论如何不能想象出自一位90岁高龄老人之手。毕竟我们前一晚19时离开,老人每晚19时30分入睡。做词毕竟要有酝酿过程的呀。
想来昨晚,这位才思敏捷的九旬老人又是寅时起床写到天亮。
临别,老人给我们讲了他最近制定的一个5年计划,用5年时间,研究毛主席全部诗词曲牌。之后力争再制定一个5年计划,力争活到一百岁。
会的,牛老,天道酬运,时间绝不会辜负一个一心向上、潜心学术的老人。
祝福牛老。
故乡故土 一个永远抹不掉的情结
南下干部后半生扎根八闽大地,把自己完全融入到这异域南国。他们把自己的青春智慧甚至生命完全奉献在这里,这种奉献是自觉的、无私的、毫不保留的、无悔无怨的。
然而,纠结的故土情节,牢牢地根植在每个人心中,一生萦绕不断。
赴闽采访,我们约见了尚健在的霍州籍南下干部5人,他们均已九十高龄,有的长期躺在轮椅床上,有的甚至已成植物人状态,但无论从言语、肢体、书写等各种交流方式中,都浓浓地感受到他们的那种思乡情结,令人感叹,长唏不已。
这几位健在者,依然是讲霍州家乡话,尽管中间已夹杂了些普通音,但60年乡音未改。我们甚是奇怪,问他们会不会讲福建语言,不少人表示初入闽时,为了方便基层工作,曾下力气学习当地话,但一路下来,仍是一口地道的霍州语言。
在福州协和医院的高干病房,我们拜访了成波平老人。二十年前,我曾赴闽公干,有幸被成老邀请至家中吃饭,那时他高大魁梧,伟岸儒雅,既热情又健谈。料想此次见面,成老已卧床接近植物人状态,不过观其面色,甚是红润。
成波平老人倚靠床头,我们只能和成老的两个女儿闲谈。她们讲,老人一直坚持讲霍州话,生活习惯仍是吃家乡的抿圪斗、面条。退休后,老人时常回乡探亲,闲时出门散步,只要听到有讲山西话、霍州话的老乡,总要凑上去和人家聊天,问有无困难,需要什么帮助,有很多次把从不认识的山西老乡带回家里吃饭。两年前,成老时常陷入昏睡状态。当他的一个侄女从霍州老家赴闽看望他,在病床前把霍州烧饼放在老人面前说道“霍州烧饼、霍州烧饼”乡音乡味,老人竟睁眼清醒了许多。
默默与成老告别,我们禁不住泪涌眼底。这个昔日在福建很有名气的老干部,在人生自然规律面前,亦是如此。他最大的优点是工作有魄力,善知人用人。原福建党史研究室副主任邱文生,义务策划撰写了大型记录片《永远的长江支队》解说词,他告诉人们他之所以这样,是为了报成波平的恩,这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当年考入北大,因成份问题未被录取,是成老慧眼识珠,将他调至县委宣传部工作。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吉政